明时弦月

爱沈宁,胡言乱语疯疯癫癫,佛系写文,禁无授权转载和二创,宁玉晋江搜《宁为一场玉碎》

宁为玉碎38|沈晓海宁王×娄妃

拂晓,京城笼罩在早春时节的薄雾之中,两辆马车和一支轻从卫队经正阳门往南,穿过护城河水潺湲的外城。陈勤骑在马上开道,杨柳枝条拂过他的肩头,宁王坐在马车里,避光的半边脸颊一片幽晦如霜,眸色凝聚着不与世俗同道的傲然,悄然握紧娄玉珩放在他膝上的素手。出了永定门是一座十里长亭,他第一次对京城涌出告别的凄凉意味。

“王妃!”陈勤驾马来到车帘附近,“后面好像有人在叫您!”

乏力的迷茫中,娄玉珩撩开轿帘,望着那不可置信的景象,双眼激动到潸然,“王爷……”

宁王深深望了她一眼,叹息着点了下头,示意陈勤将马车赶到前方等候。

“阿珩!”古亭中,迎面传来不懂的朗悦呼唤,话音一落,停在长亭外的马车陆续走下姚蕙娘、应籽言。洛少鹄赶着马车险些来迟,“籽言,听了你的话,天不亮就把我爹娘喊醒了,还好没错过!”

“听说你要走,我娘说什么都要来送你,看她着急的样子,当年送别我去梅龙镇都没这么积极!”不懂以风趣的调侃化解离别的哀伤,姚蕙娘交给娄玉珩满满一锦囊的茶花籽,“这是我用凤仙和红山茶培植出来的花籽,很适宜南昌的气候水土,待到山花烂漫,必定如朝霞似锦,玉珩,这是我对你的祝愿。”看到娄玉珩,她仿佛看到年轻的自己,但为情故,莫问前路。

泪水模糊了娄玉珩的双眼,哽咽道:“谢谢蕙姨,四月里山花如火如荼,便是你我故人情浓。”

“还有我!”洛夫人提步靠近,含泪道:“秋日里天香阁绿芙蓉开得正好时,老身会为王妃遥寄过去,必不忘昔年与王妃一番相交之情。”

“多谢夫人!”娄玉珩泪水难抑,“洛大人年事已高,你们千万保重身体。还有少鹄,别再惹你父亲生气了,你也该独当一面了。”

“那当然了!跟不懂老师混了这些年,如今的我今非昔比。”洛少鹄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话,“阿珩,我们早该是朋友的,可惜刚一认识我就用球砸了你,虽然皇上教训了我,我还欠你一声道歉呢,对不起。”

娄玉珩眼中闪过一丝微黯,浅笑道:“哪儿的话,不愉快的事我们就忘了吧。”

一身褐衣常服的洛亦伫立良久,上前温言道:“王妃,不知王爷……”他迟疑着看向拐弯处的马车。

“王爷身子还未痊愈,不宜在风中久站,洛大人无须多礼。”

十里送别,多少凄惶,不想王爷立功归来缠绵病榻,一句嘉奖也没获得就辞归故里,真乃淡泊高洁气象岩岩,洛亦陡然生出一股敬意,朝着车尾高声敛衣遥拜:“臣洛亦拜别宁王殿下,愿殿下千岁安康!”

“籽言——”娄玉珩从披风探出手来,她知道应籽言缩在人群里看了她许久,只是一会儿看她一眼,一会儿又别过头去,挠挠耳根像个犯了错的孩子。

“阿、阿珩。”应籽言来到跟前,犹豫着握上娄玉珩递出来的那只手,触及的瞬间就被握紧。

她似乎想开口道歉,预感到这一点的娄玉珩,先一步微笑着打断她,“夫妻之间还吵架呢,你看你和不懂整天打打闹闹,感情不还是那么好吗?虽然结果不差,但有些事是我做得不对,你发点脾气也是应该的。上次跟你道别就难过得要命,这回更舍不得你了,希望你和不懂能够长长久久,平安喜乐。”

“阿珩!”应籽言积压太久的情绪骤然爆发出汹涌的大哭,紧紧拥抱住娄玉珩,泪水沾湿了彼此的头发,“在我心里,我会永远怀念那个朱正的小同乡,替我写文章,教我弹琴,和我堆雪人,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的好,等到你将来有了孩子,我还做你孩子的姨娘,谁也别跟我争!”

“好,一言为定。”娄玉珩闭目抚摸应籽言因啜泣颤抖的背,心在滴血,嘴角却被迫扬起。

“还有我。”最后是不懂凑上前来,温润淡笑道:“那天晚上你答应我的事,没让我失望,挺好的。我娘说得对,你是你,他是他,我们谁也没必要怪你。不管怎么样……还是希望,他能好起来吧,斗了几年的对手,还真有点舍不得。”顿了顿,唇角弯得更深,“阿珩,祝福你,希望你能获得平凡的幸福。”

“好。”娄玉珩回以了然的感激。几年下来,不懂愈发成熟,然而他赤子之心未变,令人敬慕。

起风了,杨柳的枝条荡得缭乱,娄玉珩退开几步,擦去脸上告别的泪水,作揖道:“娄玉珩感谢各位倾情相待,不辞辛苦前来送行,此去山高水长,各位珍重!”

“王妃一路保重!”

远远听到众人齐声道别,陈勤将马车赶了过来,娄玉珩拱手再拜,掩面上了马车,为众人心中留下凄美断肠的一幕。

生命里有些东西,会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,有些人,一眨眼,就再也找不到原来的方向,而这一切,都是因为她一次次坚定走向宁王的抉择!

谁也不曾留意,安定门附近两座石狮的掩映下,马车的帘子后方隐没了一双黯然钜痛的眼眸!消失的窈窕身影,杨柳夹道上渐行远去的马车,朱厚照的侧脸漫出一片阴影,长久的凝望,他愣愣地触上眼角,忽然,泪珠一滴、两滴地落下,直到泣下沾襟,江彬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,“皇上……”

朱厚照放下轿帘靠在壁上,江南之隅的情缘,是劫后余生,亦一场欢梦,只求休恋逝水,苦海回身,早悟兰因。

不论世事如何变幻,我对你的心意永远不会随着时间而淡去,曾经向皇叔恳求见你一面都是奢侈,可是如今这一回,阿珩,我希望,我们这辈子都不要再见面……

运河之上,春雷滚滚,雷雨潇潇,迎风微晃的舱阁里,娄玉珩陷入呼救无门的噩梦,把头埋入锦被,浑身的冷汗涔涔而下。被窝里发出细微的啜泣,但很快被雨声掩盖,是她由心底深处蔓延出的恐惧!随风而逝的河灯、逼近绝境的厮杀、吐血力竭的身影……亦真亦幻的阴影将笼罩她和朱宸濠的余生,成为她心头挥之不去的不安和恐慌,至死方休!

“宸、宸濠……”她无助地念着宁王的名字,听到的是心被撕成碎絮的绝响,宁王向她许诺一生呵护,永不相弃,她却用世间最恶毒的誓言背叛了他爱的承诺,挫骨扬灰,不得好死……“不!”她惊叫着醒来,目之所及是船舱里熟悉的陈设,可心头的余悸没有半分消除。

“玉珩。”被她惊醒许久的宁王跟着坐起身来,将塌边的外衫披到她半裸的肩上。娄玉珩的瞳孔因恐惧而瑟缩,双肩无法遏制地抖动,半晌才转脸确认宁王的存在,无光的雨夜衬得他俊颜朦胧,显出几分不真实,宁王望着她的眼神有些复杂,“上次你从运河离开,也似这样被吓坏了吧?”他边说边将她拉进怀里。

娄玉珩紧紧抓着他的衣襟,听着他清晰有力的心跳,缓缓抬眸撞进宁王的视线,竟在他眼中捕捉到一丝沉痛的愧悔,多荒诞,两人都对彼此眼中的愧疚感到莫名。

娄玉珩一从宫里回府,朱厚照的批红随后就到,她简单地解释朱厚照是因照顾不懂的想法才意动妥协,宁王忙着打点上下,加上朱厚照对不懂的珍视之情远超他的想象,更胜于兄弟亲情,他没尽信也没多问,且她回避的情绪他并非感受不到。

或许,她跟朱厚照做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交易?可,她除了他近乎一无所有,还有什么可交换的?

他出神地想着,娄玉珩已然拉低他的脖颈吻了上来,宁王愣了下,低头让她得以靠近……鼻息交错的一声声呼唤,任凭她宣泄压抑多日的寂寞,风声水声雷雨交加声,淹没了分外激烈的央求与回应,雪白的足尖随着舟船的摇晃蜷缩、伸展……极乐的时候,娄玉珩终于,哭了出来——

从前种种,譬如昨日死;从后种种,譬如今日生!

 

四月,是一年中南赣水泽最柔媚的季节,赣江水草秀丽,船舫盈沸。清晨,孙燧从巡抚衙门出发前往城东,清风浮动着他的雪青常服,脸庞清冷,岿然不动。

“孙大人,山路不好走,您慢着点!”一下轿子,官吏们连忙跟了上去。一个知县两个通判心里叫苦,这位被太傅亲自举荐来的江西巡抚,先前做过几年的贵州按察使,据说肃清当地奸恶有声有色,起初还不以为然,结果孙大人到任数月就查府账、下民田、访民情,出门巡查,这回巡到城东三十里以外的象山了。

“几位要是腿脚不好,尽可留在车轿等候,本大人独自前往也无不可。”孙燧淡淡道。

“哎!这水根本没法用,以后挑水还得往东多走两里,我这把老骨头呦!”白发苍苍的农夫哀声嗟叹,从山涧蜿蜒到山脚的泉水越来越浑,尝一口又苦又涩。孙燧跟了上去,疑惑地仰望来处不明的一股溪流,浑浊不堪,天然形成的山泉,怎么会这样?

“孙大人!您不能再往前走了,这片深山浚池是有主的,咱们不好随意过去啊!”

“这是为何?”孙燧转身,略带讥诮,“几位平时都把衙门当自己家,把南昌街市当自家院子,怎么忽然忌讳起来了?”

“这……”知县被呛得露出难色,异常审慎地小声道,“孙大人有所不知,知府大人交代过小人,这片山地可是宁王府的,大人虽有巡查地方之责,却不好扰了王爷的清净啊!”

宁王?孙燧眉头一紧,就算是藩王圈地,何至于玷污水源?罢了,事关皇亲,他冒失不得。

乘轿离去前,他最后遥望一眼风平浪静的象山。却不知到了晚上,象山、塘山一带山麓,山路把守严谨,大量的皮帐、皮甲、铜铁被送往群山之间,高耸的巨杉树覆盖山野,遮去日夜锻造兵械的尘烟。

转眼数月过去,从春寒到暑夏的不间断调养,宁王的身体逐渐恢复强健,只是长时间的习武练剑后,偶尔会短暂的气虚,或心脉不稳。这段时间里,朱厚照借口瓦剌犯边的失意,逐步将谢哲驻在河南安阳的藩兵抽调一半到顺天府护卫京师,他便命谢哲带领剩余的两万藩兵回归江西,养在南昌以北九江以南,以备来日之用。

午后,宁王闲在院中射箭,一支接着一支,五支有一支脱离靶心半寸,不复从前的百发百中。半寸之差,就是生与死的差别,宁王点起足尖再搭一箭,“嗖”地正中,回落原地轻抒一口气。

荷风徐徐,娄玉珩在小池塘边喂鱼,宁王休憩的空闲,为他倒茶擦汗,时常出现禀报消息的人,把她当成一株花,一阵风,或一支箭,静静立在宁王身旁,与他或悲或喜的情绪融为一体。

“王爷,根据多日暗中得来的消息,上任不到一年的江西巡抚四处巡查,上个月去了袁州,这个月又去了吉安,还特地到都指挥司巡查镇兵状况。看得出来,他是个很积极的人,但每次都对结果默不作声,叶子觉得,这位孙燧与之前的那个巡抚袁杰如出一辙,都是可能为王爷带来麻烦的人。”

娄玉珩怔怔地听着,据说上一任江西巡抚袁杰,出门巡游时不明不白掉进赣江溺亡,当时不明白的现在也明白了。孙燧……这名字怎么如此耳熟?好像在哪听过,熟悉,又亲切。

“叶子,这位孙大人是从哪里调过来的?”她忽然问。

“回王妃的话,他原本是贵州按察使,来头不小。”叶子没理会娄玉珩眼中升起的疑惑,心中增加一层担忧,“王爷,要不要……把他也解决掉?”她比了个手架在脖子上的姿势。

娄玉珩眼皮一跳,担心的情绪被她藏得很好。三年前春,运河初遇的三人把酒临风诉衷肠,她被两人的济世安民之志打动,一个是离开贵州龙场的王守仁,另一个,就是赴任贵州的孙燧。

宁王冷淡地看了叶子一眼,掺杂些许无奈,“不到两年连续死去两位江西巡抚,岂不是平白招惹祸端?派几个人盯着他,必要的时候给他个警醒。不过,还是想办法攥他个把柄。”曾经觉得郑王手段下作,非常时段,他也要取而用之,况且,他从来也不自认高尚。

娄玉珩适时离开了,她没听到最后宁王对叶子的交代,从宁王深思的表情看,不是很好。

七月初六,杏花即将谢尽。娄玉珩一直宿在宁王的璟瑄阁,忽然夜里失眠了。

“很久没动笔作画了,王爷,我想明天回杏花楼待几天,跟唐伯虎切磋一番,画下杏花凋零前的美景。

“嗯。”宁王凑近她的雪颈,克制着梅开二度的冲动,“纵被春风吹作雪,绝胜南陌碾作尘,本王喜欢杏花的纯白,傲气。”顿了顿,“七月初七,本王明晚过去陪你。”

晴空无云,水塘环绕的杏春亭适宜纳凉,开在水畔的杏花更加柔美动人了。娄玉珩坐在石案前,白、黄、褐三种颜料消耗很快。泡茶可以宁神,作画可以静心,但自从京城回来,无论手头做哪件事,她都很难发自内心地放松心防。与她对比截然的是,原本郁气萦绕的唐伯虎状态好了许多,隐约散发出从前潇洒无羁的态势。

“诶?这暑日炎炎,你的扇子竟画着梅花,伯虎兄真是不同凡响。”娄玉珩不经意瞥了一眼,被扇面上的题诗吸引到了,“后四句不像是你的字迹呀?是你跟他人一人作一半?”

“别说后四句,就是扇面上的梅花,也非出自我手。王妃想知道?”唐伯虎笑得神秘。

“字迹不像,梅花几乎以假乱真,敢问是何方高人,竟能与伯虎兄相媲美呢?”

“她是个可怜、可敬的女人。”唐伯虎怅然,娄玉珩接过扇子,目光落在后四句:岁久人无千日好,春深花有几时红,是非入耳君须忍,半作痴呆半作聋……好一位心思玲珑的女子!

两人闲谈一阵,苏沐端来解暑的午茶,这时莫爰来报:“王妃,王爷受知府大人之邀,晚上到望江楼赴宴,今晚就不过来了,还有江西的几位……”她附在耳边逐渐小声,娄玉珩了然点头,可还是有点儿失落。

“寂寞空庭,美人蹙眉,让伯虎好生不安,王妃可是不高兴了?”

“还好,牛郎织女的结局并不美好,我跟王爷从没把乞巧节放在心上,但今夜江边街头,挤满各色才子佳人,我这闲人未免有些孤清了。”娄玉珩淡淡一笑。

唐伯虎盯着扇面沉吟,若有所思,“王妃素日少与外人交往,可有兴趣相识画梅之人?”

“怎么说?伯虎兄可替我引见?”娄玉珩顷刻起了兴味。

“我这边倒是容易,就是王妃你,还有王爷,伯虎有些担心……”唐伯虎收起戏谑,娄玉珩侧耳听他小声几句,站在身后的苏沐先她惊叫起来,“唐先生,你、你要带王妃去青楼啊?”

“仗义每多屠狗辈,从来侠女出风尘,这位林姑娘才华不俗,的确是个可怜人。”娄玉珩叹道。

“诶?那家青楼我熟得很,既然王妃有意,苏姑娘不必担心。”

“唐先生,你是真不怕王爷摘了你的脑袋。”莫爰冷笑着说。

看着彼此三人女扮男装,莫爰无奈极了,本打算劝阻王妃,结果反而被唐伯虎劝着一起去了,就算别人不提,她作为杏花楼的护卫,也要护在王妃身边保护她的安全。

夜晚,走过长长的九曲桥,隔着赣江对岸而望,对面的杏花楼模糊成一点。马车来到水门大街拐进一条巷子,来往都是锦衣华服的风流人物,醉花楼矗立在拐角,是南昌城首屈一指的温柔乡、销金窝,据说老鸨田妈妈是从金陵城过来的。

“哎呀!唐公子您过来了,您快里面请!”

“唐公子有些日子没来了,快去看看!可想死奴家了!”

四人一下马车,一群欢天喜地的女人甩着手绢围了上来,四周顿时弥漫起呛人的脂粉味儿,眼尖的人直奔娄玉珩过去,“这位公子可真俊俏!让奴家伺候您吧!”莫爰皱眉阻挡着一群垂涎的女人。

“田妈妈,这几位是我唐某的好友,专门来找林奴儿听曲儿的,还请您……”

“明白!你们都闪开点儿,别扰了几位公子雅兴……”田妈妈一声呵斥,拨开一众热情奔放的美人,把客人们迎了进去。醉花楼大堂纵情笙歌,近乎酒池肉林,娄玉珩哪怕是有夫之妇,还是被这污言秽语的景象惊讶到了,田妈妈将人引到大堂西厢的雅间,对唐伯虎道:“林奴儿她……现在不太方便,老奴给几位上些酒菜稍等会儿吧?”

“等等!”唐伯虎喝住田妈妈急去的步伐,“我不是给了你一大笔银子,也吩咐过你,在她赎身之前,不许她再接客,田妈妈是要坏了这一带的规矩么?”

“哎呦瞧您说的,唐公子您可是东湖书院的院士,妈妈我就是坑谁也不能坑您啊!实在是……”田妈妈赔脸作笑,一脸的难言之隐,“三宝传话过来,今儿个上头有人发了话,点名要林奴儿作陪,您想想,就算过两个月您凑齐了赎身钱,林奴儿还是贱籍,我们醉花楼怎么得罪得起上面的几位爷呢?”

“田妈妈,我明白你的难处,但林姑娘是我伯虎兄怜惜之人,我今天说什么也不能再让她接客,这里是三千两银子,请问可还够她的赎身钱?”娄玉珩看出唐伯虎的紧张,一挥手,示意莫爰递上银票。

田妈妈乐得双眼放光,下一刻却犹豫着不敢接,“这位俊公子真是潇洒大方,只是……这不是银子的问题,楼上那可是省城来的大官儿,比知县老爷都高几等,老奴实在不敢阻挠啊!”

娄玉珩疑惑地看了莫爰一眼,今晚宁王被南昌知府邀到望江楼赴宴,这等场合,省城里的官员哪个敢缺席?还跑出来寻花问柳,这不是无稽之谈吗?她沉思片刻,向郁闷的唐伯虎使了个眼色,两人当即起身迈出雅间,苏沐和莫爰立刻跟上,愣了半晌的田妈妈连忙扭着腰追赶——

“几位使不得啊!哎呦,这可怎么办啊?”

疾步穿过人声鼎沸的四合大堂,唐伯虎赶在前面,沿着楼梯直奔三楼的秋香馆,莫爰护在最后。

“带着你的人,滚!”莫爰不耐烦地回身,将一柄未出鞘的匕首逼向田妈妈的颈子。

“啊!”田妈妈被莫爰释放的杀气吓得花脸一白,犹自扯着嗓子朝前面几人喊道:“妈妈可是好意啊!你们这样不知道厉害,捅了娄子冲撞了贵人,别说醉花楼不保,你们几个也得跟着没命啊!”

正在秋香馆里慌措失神的林秋香听到是唐伯虎来了,下意识地一喜,立刻吩咐两个小厮将凳子上昏迷不醒的男人扶到屏风后的香塌,拉好帐帘的同时,唐伯虎带着娄玉珩和苏沐闯了进来,莫爰机警地守在门外!

“林姑娘,你没事吧?”唐伯虎见林秋香身体无恙,终于放心。

娄玉珩错开唐伯虎往阁里看去,屏风后走出一袭红衬蓝衫的娟丽女子,云髻蓬松地拢在后面,宽敞的衣领露出大片雪肌,锁骨上有一朵小巧逼真的五瓣梅花,令人过目难忘。林秋香欠身道:“几位是唐先生的好朋友吧?其实今天没什么事,就是我……忽然有点儿体乏,才让妈妈谢客的,你们要是想听曲儿作画,不如改日?”

唐伯虎松了口气,见林秋香面露倦色,温然道:“那我明天再来看你。”

娄玉珩举步走开几步,猛然转身,“不对!田妈妈都在楼下急疯了,这事不会这么简单,林姑娘,你究竟遇到什么麻烦了?”林秋香面色微震,唐伯虎狐疑着看了过去,不禁暗怪自己的粗心大意!

林秋香咬唇不语,冷静后定定地看向唐伯虎,“伯虎,我跟你保证不会有事,但是你们留下就一定有事,你相信我的话,今晚先离开,好吗?”

听了这话,唐伯虎哪里还肯离开,四人立在屏风外僵持住了。

“救、救我……”寂静的香阁内,忽然,屏风后传出含糊嘶哑的男人声音。

娄玉珩面色一紧,苏沐抢先一步钻进去掀开幔帐,一个紫红袍服的中年男人倒在里面,额发凌乱,面色痛苦。

“是他?”娄玉珩看清男人的面容猛吃一惊,唐伯虎虽不认识,但也判断这人非富即贵。

“既然公子识得这位大人身份,还不快速速离去么?”林秋香皱着眉道。

“那我就更不能走了!堂堂一省巡抚,朝廷的正二品大员,竟藏身青楼楚馆,这是什么道理?”娄玉珩顾不得唐伯虎的面子,一把捉住林秋香的手腕,“林姑娘,你快说实话,这究竟是怎么回事?”

林秋香挣了半天,却不敌娄玉珩力气,唐伯虎无奈道:“秋香,你说吧,我们都是生死之交。”

“我说了又怎么样?巡抚大人被两个黑衣人从后门抬进醉花楼,又被抬到秋香阁,他出现的时候已经中了迷药了!临走前,那两个黑衣人要我想办法弄脏他的身子,我在他腰带上发现一块巡抚令牌,这才知道,他就是到我们南昌巡抚的那位好官,我怎么忍心毁了他的一世清名?秋香虽是风尘女子,却做不出这等没良心的事!”

娄玉珩缓缓松开她的手腕,蓦然,门外响起脚步杂沓声,又急又乱的声音沿着楼梯向上传来。

“完了……我们今夜都在劫难逃了!”林秋香绝望地掉下泪珠。

娄玉珩霍然蹲身敲了下床板——空的!孙大人,得罪了!她起身对孙燧的后颈猛敲一掌。

“你们是什么人?不准进去……”

门外响起一阵骚动,接着房门被大力踢开,莫爰也没想到十来个衙役间还藏着两个高手,其余的人趁着她被两人缠住,飞快拔刀进入香阁,房内的几人瞬间就被气势汹汹的来人围了起来。田妈妈被挡在外面,心惊胆战地站在一名皮肤腻白的蓝袍男子身边,娄玉珩一眼看穿对方是个太监,顿时眉头一皱。

“这里面挺热闹的?本大人从望江楼出来,就听说孙大人不见了,路上有人说看到孙大人往醉花楼来了,不知是真是假,你们几个,给我搜!”黄太监横眼示意左右。

“混账!本公子跟林姑娘在此作乐,哪来的什么孙大人,你们给我滚出去!”娄玉珩叱骂道。

“呦呵?”黄太监嗤笑一声,脸上露出阴森,“哪来的小白脸,敢对我吆五喝六,来人,把他给我弄走,过几天送进宫里净了身当差。”

“谁敢?”娄玉珩怒喝,袖口一挥,亮出纂刻“宁”字的王府令牌,“我是宁王府的人,还不退下?”

“这……”黄太监并不陌生这块手令,眼下他不是害怕,而是疑惑,今晚的事,明明是……怎么又冒出一个……实在令人摸不着头脑。不管怎样,还是以上头的意思为准,他漠然看了娄玉珩一眼,“把这三个人给我制服,要活的,其他的人,给我搜!”

几名衙役挥拳拔刀而来,狭窄的房间瞬间爆发激烈的打斗,唐伯虎的左手被划了一条口子,娄玉珩和苏沐没负伤,却吃力地抵挡不住了,这时,与黄太监同行来的两名高手扶着莫爰疾步进门,在黄太监耳边小声几句,黄太监立刻喝道:“住手!”

他扫了一眼没有其他异动的房间,挥袖道:“我们走!”

离开醉花楼,几人坐上马车前往杏花楼,颠簸喧闹的路途,孙燧隐约恢复一丝意识,朦胧中望见一张熟悉的年轻俊脸,令他觉得不可相信,蒙昧的双眼又闭合了,娄贤弟,是你救了我,怎么可能……

下车前,娄玉珩吩咐道:“伯虎兄,一会儿你就赶着这辆马车把孙大人送到巡抚衙门,把他交给他的随身仆从,千万不要出任何差错。另外,为林姑娘赎身和脱籍的事就交给我了,你放心。”

“谢谢!”唐伯虎的感激无法言表,“我一定不辱使命。”

站在杏花楼外的石板桥头,目送唐伯虎驾车离去,娄玉珩长抒一口气。

“莫爰,再备一辆马车,我要回王府一趟。”

今夜的状况宁王必然了如指掌,此刻,他别是要气吐血了吧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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