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时弦月

爱沈宁,胡言乱语疯疯癫癫,佛系写文,禁无授权转载和二创,宁玉晋江搜《宁为一场玉碎》

宁为玉碎41|沈晓海宁王×娄妃

暮色将至,明灯满檐,王府阶前巡弋侍卫攒动,仆人上下进膳,地道可口的江西菜琳琅摆满桌案,荤素各占一半。一落座,孙燧恍惚的目光定格在宁王身侧的青衣佳人,宁王暗算他,宁王妃却解救他,运河上萍水相逢,尽是他乡之客,关山难越,她终成失路之人,眼神微滞,像个偶人。

几人相继举杯,问候与沉默交替,尴尬的气氛中,王阳明浑作不觉,闷头将距离近的藜蒿烩腊肉吃个精光,宁王微笑着吩咐人加餐:“王先生似乎很喜爱这道菜啊?”

“饥来吃饭倦来眠,阳明舟车劳顿腹中饥饿,失礼了。”王阳明赧然,接过手帕擦拭嘴巴,“吉安府就没有这样好吃的腊肉,香甜微辣,软硬适中,一尝就是工序复杂,匠心独运,衬托出藜蒿别具一格的香气,令人唇齿生香,回味悠长啊!”

这熟悉的话术,宁王别有深意地呵呵笑出了声,“这是玉珩去年腊月腌制的,王先生若是喜欢,不妨多带回去一些。先生说得对,不管什么处境下,人饿了就得吃饭,无须效仿伯夷、叔齐二人,商朝被灭,就以食周粟为耻,活活饿死在首阳山,那就太不值得了。”

王阳明一顿,与娄玉珩悄然对望,她曾为他熬羹三日,除了润肺的批把叶更多了一味茴香,他夹起腊肉的第一口就被茴香味儿激得苦涩蔓延,他身着叶青长袍与娄玉珩同色,宛如冽冽青竹韧而不屈。

娄玉珩从未与他对视这样久,只一眼仿佛吉光片羽碎在他萦绕失落的眸中,她反复调整呼吸,循着宁王的意思轻声道:“汤武之王也,不循古而兴,殷夏之灭也,不易礼而亡,伊尹辅佐成汤灭夏,受封为开国宰相是为千古美谈。玉珩曾说,凭先生之才大可官拜文渊阁辅弼明君,王先生是有大智慧的人,如何不懂得揆时度势呢?”

斯时夜降,半边月光清寒,半边灯烛照面,不想再相逢竟是分割明暗,所有反驳的话都卡在喉咙里,王阳明盯着娄玉珩眼里的麻木,满腔沉痛非心寒一词可以道尽。

孙燧看在眼里忍无可忍,放声一笑:“这么说,王爷是打算效仿成汤取夏桀而代之了?只是下官不解,夏桀残暴无道,天下动荡不安,百姓饥寒待毙,成汤顺应天势灭夏建商是为正道。而当今天下正理平治,王爷何以将正德天子与桀作比,又何以将自身与汤君相提并论?”

“天下大治么?”宁王冷哼,“王巡抚到南赣平乱两年,这些匪寇难道是天生的么?皇上无力平衡江南勋贵,滥用宦官搅扰地方贪赃枉法,几乎官逼民反,两位巡抚多地竟如此一叶障目,还是掩耳盗铃?太祖皇上改元建明,若泉下有知大明江山被治理成现在这个样子,只恐圣灵不安,本王不比成汤,但身为太祖子孙,断不能见大明国势渐微而无动于衷!”

瓷盖落到杯子上发出脆响,王阳明将浮起的茶叶片尽数拨走,按住孙燧准备起身对峙的肩膀,淡笑着看向宁王:“两年前瓦剌犯边,王爷临危受命力挽狂澜之既倒,扶大厦之将倾,颇有先祖塞王遗风。王爷贵为日角偃月,为宗室藩王中的翘楚,若是循理奉法,有丰享之奉,而无政事之责,世世代代不失富贵,何必铤而走险自揽使命?”

宁王看了一眼娄玉珩,这就是她一直引以为敬的王守仁?目光短浅,苟安富贵,竟不知历来能臣是时势造人还是人定胜天!宁王漠然转换说辞:“西汉七国之乱,同室操戈烽火燃山河,干弱枝强尚且被景帝所灭,自古有哪个藩王可以保全世代昌荣无虞?”顿了顿,他腮帮轻鼓,“弘治先帝曾有遗诏,诸王若有变异,变异者之封邑赏予平叛之王,本王一力平四王之乱却被皇上逐步收回兵权,封邑被蚕食,难道本王要坐以待毙,直至皇上将我宁藩一脉赶尽杀绝吗?”虽有些颠倒因果的话,但也掺进他一丝真实的怒怨,论人情、论血脉、论天缘,他和朱厚照都没有共存之言。

王守仁平静道:“皇上可以赐藩王兵权,但前提是藩王的兵马不能对朝廷构成威胁,王爷先前将郑王的几万藩兵布在安阳,对京城不说是朝发夕至也差不远了,只要皇上一削藩,王爷就造反,这不是离经叛道吗?”

“当年惠宗神器飘摇,成祖皇帝胁迫我玄祖靖难,承诺中分天下,我明玄祖遗志,断不可能割裂天下半壁江山,惟愿一生戍边震慑北元虏寇,却被成祖发配至三尺不毛之地扼断心志,如此过河拆桥背信弃义,就是符合经道的吗?”宁王目眦尽寒,厉声斥驳。

娄玉珩听惯了宁王的言之凿凿,真假俱有,这是她头一次见宁王流露出真实的悲愤,哪怕这只是他造反理由中最微不足道的部分,她亦忍不住为之恻然,默默伸手覆上他的血管隆起的手背。

桌上的气氛一度在沉默中走向压抑,端坐上首的人悬念未决,堂下的人难测君心,便是暗流涌动,如同拉满的弓弦,空气发出阵阵的嘶吟。忽然,王阳明起身拱手:“王爷既要问鼎天下,枕戈待旦一战定江山,我等一介文人手无缚鸡之力,对付一些不成气候的盗匪尚且为难,乱世之中只求存活苟安。如果降不降都是死,我等何必落下叛党罪名?阳明的意思是,暂请王爷容我们安顿好身后事,否则现在归顺王爷,消息传出去,我们的家人还有得活吗?”顿了顿,他浅笑看向娄玉珩,“王妃,您说呢?”

他果然猜到了,甚至更早,王阳明戳破吴道子的摺扇,间接点燃她与娄府断绝恩义的意念,这是提醒还是要挟?娄玉珩收回视线转向宁王:“两位先生是浙江同乡,都是余姚人的骄傲,王爷怎么说?”

好一个王阳明,好一个娄谅的学生,宁王起身走到王阳明身旁,拍了拍他瘦削的肩膀默然离去。此时无声胜有声,娄玉珩松了口气,抬眼吩咐苏沐:“把王先生爱吃的腊肉包上一瓮,去替我送送两位大人。”

“阳明告辞,王妃……珍重。”王阳明吐出几个几不可闻的字眼,拂袖而去,“好自为之”的语气,令娄玉珩眼中泛起一层朦胧的雾霭,王阳明的到来总会牵动着她与娄府的瓜葛,相顾无言,唯有泪千行。

回往巡抚衙门的马车在寂静的空巷中穿梭,沉默多时的孙燧从未想过王阳明会讲出变节的话,他无奈道:“阳明,自从我在南昌发现宁王的端倪,早就给家中妻儿写信,要他们离开余姚北上,就算以死明志,我也不会屈从叛逆,你怎么……”

“伯夷叔齐抱节守志令人敬佩,但对于你我而言,要是就这么个死法,那有什么意义呢?宁王是一定会起兵了,我想了一下,只要我们向兵部请来调兵的火牌,这事就还有转机,否则你我一死容易,长江以南就要陷入宁王的战火,生灵涂炭了。”王阳明想象的画面加深了他的无望,“至于宁王何时动手除掉我们,就只能听天由命了。”

孙燧听懂了王阳明的话,不禁疑惑,“今晚王爷放了我们一马,难道他真的信了你的话?”

王阳明“哧哧”地笑了,“他怎么会相信呢?只是王妃的话提醒他,你我都是浙江出身,我又门下弟子无数,要是王爷现在就杀了我们,等到他起事时,浙江守军必然拼死抵抗,不到万不得已,他是不会轻易动手的。还有,宁王虽然狠毒,但他心怀壮志匡扶社稷也不是假的,我能感觉到,他是从心底里惜才若渴,只可惜,他用错了方式。”他默默打开娄玉珩送来的食盒,一层是盛放腊肉的瓷瓮,打开第二层,里面是一块三寸为径的白亮剔透的玉珏,他和孙燧了然对视一眼,这喻示着鸿门宴上范增诛杀刘邦的决心,接着打开第三层,清甜和辛辣混合的香味儿溢出,四格锦匣里,盛放着蜜枣、雪梨、生姜、芥末,孙燧轻吁一口气,怅然道:“宁王妃一片苦心,你我不得已辜负了。”

王阳明淡淡一笑,拿起一颗甜枣慢慢咀嚼,舌底却苦得发麻,眼泪都快苦出来了。

 

转眼到了四月底,一场泼墨似的雨拂遍山川,从南往北换上花红柳绿的盎然新装,紫禁城东安门的宫墙下,一名衣着褴褛的老者的哀嚎引起了皇城禁军的注意,如沸的流言很快席卷朝野!三日之后,一道赐死的旨意令即将而来的孟夏时节蒙上一层寒凉的肃杀。

朱厚照每隔十天一次大朝,这天临时的朝会就是为了平息流言。会后百官散去,一身白衣的不懂立在朱壁黄阁中央,来到御案边小声道:“皇上,这个叫郑旺的疯老头儿说他是你外公,还说你是他女儿郑氏生的,您把他抓起来关到入土也好,还是给他一刀让他闭嘴也好,也不至于凌迟处死啊,这也太残忍了!”

“太傅有所不知,郑旺在父皇在世时就散播谣言,说朕并非母后亲生,父皇仁慈免他一死。后来朕在即位时大赦天下,他就被放出来了,这回又不知悔改口出狂言,朕绝不姑息!”朱厚照毫不掩饰森冷的眸色,“三人成虎,众口铄金,一旦有人拿朕的身世做文章,岂不是动摇江山国本?事到如今,唯有处以极刑才能以正视听,太傅就不必劝了!”

为了维护安定,朝纲稳固,朱厚照是非剐了他不可,不懂垂下眼睑,抱拳告退了。

维摩庵,不懂没精打采地跨进院门,姚蕙娘在修剪花枝,无休一进门就拿起花农剪帮忙,时不时地盯着姚蕙娘看,盯得她十分不自在,一直跟他保持距离。午饭时,姚蕙娘意识到两人有些不对劲,联想到这几日的传言,叹了口气。

“不懂,你这是怎么了?是为了那个老人的疯话而不开心?”

“是啊,是疯话,皇帝老伯就张太后一个妻子,怎么可能跟什么姓郑的宫女生孩子啊?皇上为了这种无稽之谈,竟然下旨把那个老头拉到街头凌迟处死,路过的百姓看着,那得是什么场面啊?”

姚蕙娘悚然一惊,“你、你和皇帝不是很好吗?连你也劝不住吗?”

“关系再好,也是君臣呐!”不懂慨然,“为了皇权的稳定,别说郑老头不是妖言惑众,哪怕他真的是皇上的亲外公,皇上都不会留情面的。”

姚蕙娘瞳孔一震,手里的饭碗险些滑落,默默撂下碗筷起身出门,耳后响起无休的关心,你怎么了?脸色这么苍白,是不是不舒服啊?她摇了摇头,内心被恐惧和忧愁填满了。

暮色时,姚蕙娘跪倒在佛像前:神佛在上,弟子蕙娘,一生从善,只求我的不懂能够平平安安。

天色阴沉,东安门外白骨森森,血流成河,腥臭不忍闻。傍晚一阵电闪雷鸣,似乎酝酿着一场迟来已久的风暴,不一会儿天色剧变,刮得翠柏摇曳神庙动荡。回往太傅府的路上,大雨哗哗而至,行人纷纷奔跑着躲雨,无休立在檐下,怔怔地望着白茫茫的雨幕,一阵疾风吹来,他打了个寒颤,头疼了起来!

雨……好大的雨……躲雨的人……屋檐、山门、花香!二十五年了……他如遭雷击!

雨停了,圆月爬上树梢,无休敲开佛堂大门的同时,姚蕙娘手里的木鱼断成两截,无休震惊又恭敬的眼神,昭示着他把一切都起来了!二十五年前,弘治还是太子,受成化帝指派巡视江南,一场骤雨,一座避雨山庄,牵起一段秘不可言的情缘,一场惨祸,一念悲剧,造成她在佛门红尘两相难!

“夫人!你误会先帝了,当年先皇的父皇病危,他不得已与你辞行,本来已经说服太后娶你入宫为太子妃,结果却从松江知府那里得知你的山庄被人屠村,他才心灰意冷。”无休痛心至极,“先皇驾崩前两年,听说梅龙镇出现十八学士,那是只有你才种得出来的茶花,就先后秘派我和不懂前去调查,却不想,茶花的主人近在眼前,无休有眼无珠,请夫人原谅!”

姚蕙娘泪眼朦胧,连忙扶起无休的手臂,无休却从衣服衬里掏出一封泛黄的信笺,“这是先帝当年写给你的信,得知惨案未能寄出,被我贴身收藏,是先帝对你的心意。”

蕙娘:自与卿匆匆一别,魂牵梦萦,寝食难安,今终得母后首肯,册尔为皇太子妃,若得龙裔,即为嫡长子,享不世尊荣,盼与卿早日相聚,双宿比翼,佑樘字。

情字难书,须以血墨,这都是天意,天意弄人啊!姚蕙娘抖似筛糠,泪流满面。

平复片刻,姚蕙娘收起信笺,干涸的泪眸聚起坚定的意味,“毛将军,我要离开京城。”她迎向无休的困惑,淡淡道:“前些日子,皇上因郑旺的妖言将他凌迟,皇家血脉必须纯净,长幼有序,若是皇上得知不懂的身世,我不知道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。若要不懂现在辞官跟我走,他必然不肯,所以,我先回梅龙镇去,或者去松江府,带着这个秘密远离京城,不懂才能安全。”

无休默然须臾,坚定抬眸:“好,我尊重你的决定,我带着兵部的令牌,护送你过去。”

门外落叶无声,卷起“簌簌”余响,是风动,人也动。当夜,一只信鸽扑腾着从百望山脚下飞出,势必搅起夜空的震荡。

 

这段时间,王阳明与孙燧在巡抚衙门平静度日,多数时间看书逗鸟,两人一副与世无争只待死期的做派。五月中旬,天空澄碧,山水秀媚,两人来到滕王阁江畔,眺望零星的游人,管控戒严的码头,江面一片死寂。王阳明举目望天,暗如玄玉,阴霾浓重,令人不禁慨叹,天意究竟如何呢?他怔然低头,看着袖口露出来的半块火牌,兵权到手了,内心的惆怅却一点没少。

“阳明,兵部来函,要你即刻到福州平乱,你还是……尽快启程吧。”孙燧打破静默。

“快到汛期了,天象预示水势大涨,我有些担心,德成兄,你跟我一起走吧。”

孙燧微笑着摇头,“朝廷命我巡抚江西,代天牧民维护安泰,我怎能扔下黎民一走了之?”他深深吸了口气,双眸明亮如星子,“宁王一反,势必拿我开刀震慑江西官员,到那时,你的火牌才能派上用场。”

“德成兄……”王阳明泪花渐涌,握起孙燧的手,因为这份懂得而痛不欲生。

“阳明,与你倾心知遇是我孙燧一生之幸,若有来日,劳你知会我妻儿,他们的丈夫、阿爹,没有让他们失望!”

王阳明身躯一震,二十年前浙江乡试,两人意气风发同时中举的景象犹在眼前,却不想终有一日泣泪相别祸福隔两端,望帝春心的愿,成了杜鹃啼血的局,他不再犹豫,朝着孙燧肃然一拜。

历经多时的动员、募兵,数万大军绵延于南昌城外的山阙之间,每隔十里便是黑底赤绣的旗幡迎风作响,只待一声号令为君定江山。

“皇明祖训曰:如朝无正臣,内有奸恶,则亲王训兵待命,天子密诏诸侯,统领镇兵讨平之。凡王遣使至朝廷,不须经由各衙门,直诣御前,敢有阻挡者,即是奸臣,其王使至午门,直门军官、火者、火速奏闻、若不奏闻,即系奸臣同党……”璟瑄阁前,娄玉珩捧起一本蜡黄的薄卷不知所谓地朗读,宁王听得捏起鼻梁,“好了,这条行不通。”

“其实成祖的奉天靖难,与七国之乱相似,打的都是清君侧的旗号,这是最便捷的口号,只是现在朝中官员大致和谐,没什么炙手可热的人物……”娄玉珩牵唇一笑,“毕贞一个镇守太监,京城的消息倒是灵通,说是前段时间有个老头,坚称先帝临幸过他的女儿,说当今皇上不是张太后亲生的,王爷不妨以此为根据做些安排?”

“这……”宁王听罢叹气,“皇兄一生独宠张氏,这未免太荒谬了,不到万不得已,还是慎用。”

晚膳后,宁王坐在后湖小筑里翻看史书,皎月风清,鹧鸪影里,他翻页缓慢,影影绰绰的水光泛在他清俊的脸颊,有一种莫名缱绻的柔和,会让人产生一种,这是一个很温良、细腻、慈悲的男子的错觉。娄玉珩替他推近灯烛,蓦然回首,忽见一道黑影掠身而至。

 “王爷,皇天不负有心人,他们两个在维摩庵外守了四年,终于带来消息,叶子不敢揣测,只待王爷亲启。”叶子眉目慎重,递来一封蜡丸密封的信笺,足见寄信之人的谨慎重视。

娄玉珩递蜡,宁王接过用外焰熏化泥封,展开小笺,一字一句逐渐令他手指发抖,瞳孔地震。

“怎、怎么会是这样?不懂他、他竟然是……若是他手上握有先帝遗诏,以他在朝堂和百姓之间的声望,就算我借身世之谜除去朱厚照,不懂也会成为他们拥戴的对象,不……”宁王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惊骇交加,弘治皇帝对不懂不问缘由地亲近,朱厚照对不懂宛如亲兄弟的交好,冥冥之中的血缘牵引,使一切看似的偶然都有了必然的答案!又或者,他先前何以对不懂淡淡的相惜和欣赏、莫名的容忍和放过……“叶子,向京城飞鸽传书,我要他们两个调动最好的杀手,先杀不懂,再找姚蕙娘毁掉遗诏,将这件事彻底解决掉!”

瞬息间翻天剧变,娄玉珩愕然得不知言语,接过宁王手里的信笺一扫,脑海轰然。

“何须这样麻烦,他们还有消息说,姚蕙娘已经和无休南下,其中一人追随他们到了松江府,此刻姚蕙娘就在松江府的一座寺庙。”叶子狞笑着道。

“很好。”宁王森然轻笑,一瞬间如释重负,“调动人马,今夜启程,本王亲自去请这位姚夫人。”

“王爷!”娄玉珩拉住宁王急去的手臂,叶子皱起不耐烦的眉头,宁王没有情绪地问:“怎么了?你是想阻挠本王?”

“不、不是。”娄玉珩在慌乱中唤回理智,“王爷你想啊,姚蕙娘隐姓埋名这么多年,就是为了保护不懂,用她的命来要挟不懂,这怎么行得通呢?不如带妾身一起去,我来想办法劝说她,为王爷扫清障碍。”

父母之爱子,必舍生求全,宁王打量着娄玉珩眼中的笃定和诚挚,点了点头。

昼夜兼程马不停蹄,宁王一行人在五日后抵达松江府,距离梅龙镇不足五十里。曾几度去往刀山火海的战场,娄玉珩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,她得在宁王面前小心翼翼地隐藏情绪,她害怕的另一个原因,是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宁王,哪怕是手刃郑王的那晚,讲出“妻儿皆可杀”的他,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癫狂、暴戾、不能听进去一字言语,带有漠视世间一切生灵的冷酷。

夜晚,疲于赶路的一行人宿在城门附近的客栈,娄玉珩食不知味地陪宁王用膳,“多吃点儿。”静默中,宁王向她碗里夹了一块红烧鹅肝,娄玉珩弯唇夹起放入口中,“多谢王爷。”宁王动作一顿,“玉珩,你不喜欢吃肝脏一类的食物。”

呃……娄玉珩皱眉,捂着嗓子呕了几下,“王爷明知道,还戏弄妾身。”她抬眸,只见宁王很有深意地盯着她,“你不是说,不喜欢的茶,喝多了也会习惯,那么本王的行事之风,你又需要多久才能习惯呢?”

多久也不会习惯,这是她的心里话。她逐渐明白,她支持宁王的作为和她是否认同宁王的作为完全是两回事,如王阳明的心学要义,知易行难还是知难行易,都莫若知行合一,她快要被这种矛盾逼迫到崩溃了。她呆了一瞬,喃喃道:“妾身为王爷所有,天长日久,总会习惯的。”

“这就不对了。”宁王随着话音起身,将她揽入怀中,用他高昂的身躯呵护着她的脆弱,“本王从未视你为附庸,你是娄玉珩,是个独立的女人,有完整的灵魂,那么地吸引本王,无时无刻不想与你融为一体。”

娄玉珩深埋着头,氤氲出的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,这份沉重的爱意,压得她濒临窒息了。

燥热之夜,巷道俱寂,“叮当——”城门的谯楼响起初更的梆铃,身着深色长裙的苏沐来到城门,塞给巡夜的守卫一大袋银。她出了城门一路往西狂奔,月色下的旷野拉长一道纤细的倩影,如此急似星火,只为了娄玉珩的叮咛嘱咐,只为了传达“危险,速离”四个字!

城外五里开外的山脚下错落着村落房舍,山溪环绕的山坡附近,赫然矗立着一座红墙碧瓦的寺院。她气喘吁吁地爬上台阶,猝然间的一声低呼,叩响庙门的前一刻被人敲晕过去,仅存的意识,无声地做着口型:小姐,对不起……

姚蕙娘晨起一向很早,来到院中生火、做早膳、除草、打扫尘土,把西林寺院当做新家来守护。她当年东躲西藏,在这里生下不懂,如今回归故地,重逢旧日的老友,与她们过着真正远离俗世的日子,不乏惬意闲适。

膳后,姚蕙娘照常来到法华殿诵经半个时辰,不知怎么,天庭间涌入一股强烈的不安,头顶上方藻井上色彩分明的狮象雕绘也像是张着血盆大口,周遭极为安静,安静中透露着诡异!眨眼间“嘭”一声,手里捻动的佛珠断了一地,可怖的血腥味儿飘进殿中,嗜血的脚步声,响自身后。

两道黑色斗笠的人影无声而立,手持利剑,刃上滴血,余温未尽血珠浓稠。姚蕙娘缓缓转身,眼波震漾,是、是皇帝的人?难道不懂的身世已经……

 “好久不见了!”两个黑衣人分开两侧,走出一道银灰俊影,宁王悠闲迈步,英俊的脸庞浅笑嫣然,优雅拱手,“夫人,不知京城一别是否还记得在下,这里太狭窄了,夫人不妨随本王回府暂住。”

“宁王殿下之容,蕙娘不敢忘,只是我习惯了红尘之外的生活,哪里也不想去。”

“夫人,您的身份举足轻重,从维摩庵躲到这座寺院也不见得安全。”宁王一如既往地冷笑,“不过,你要是把先帝写给你的遗诏交给本王,本王绝对可以保证你和不懂毫发无损。”

姚蕙娘一怔,门外传来断断续续的打斗声,“夫人,你快走啊!这里有我顶着!”是无休的声音,同袍的呻吟,裂帛的惊响,尸横遍地,血溅青墙,她真该死啊,是她害死了她们!姚蕙娘竭力控制着双腿起身,一尘不染的白衣如清月皎洁,绽开迷惘的惨笑。

叶子得令带人搜寺,宁王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地上的断珠,无视佛像庄严,银烛泫然。

时间艰涩地流逝……庭院里的厮杀仍在继续。而娄玉珩在做什么呢?昨夜她交代完苏沐,几乎整夜未眠,熬到破晓时分撑不住昏睡过去,以为只是休憩片刻,不料醒来时天已大亮,身边空无一人!她立即牵了匹快马向城外狂奔,一袭素衣宛如冬雪里的白蝶,毅然扑向生与死的极限之地!

娄玉珩赶到寺院门口勒停快马,迈着酸软的腿肚拾级而上,迟疑地走向大开的寺门,定睛看到门上一道道斑驳的脚印和……血印,脚下迈过横陈院中的尼姑尸体,淌过潺潺流动的炽热鲜血,每向前一步,剖心的利刃就扎进去一寸……当她望见法华殿内那道森严熟悉的背影,终于,一步也走不动了……

怔忪间,时间仿佛停止流动了,只听宁王冷冷地下了命令:“叶子,带夫人回府。”

隔着几步之遥的距离,佛龛前的姚蕙娘对殿外的娄玉珩隔空对视,没有讲话,只是静静地看着她,娄玉珩渐渐从她释然的眼神读懂了什么。只见姚蕙娘转过身去,捡起地上断裂的木鱼,弟子有罪,招惹外人玷污佛殿……耳边传来“嘶”的一声,宁王惶然皱眉,暗叫一声不好,可,为时晚矣!

“蕙姨——”娄玉珩惊叫着飞扑过去,却被叶子拦住,姚蕙娘在她眼前倒下,目光坚毅且无悔,与初见时的一眼并无分别,“不要——”她嘶吼着,咆哮着,疯狂地挣脱叶子的桎梏,踉跄着扑住血泊中的姚蕙娘,“蕙姨,是我、我对不起你,真的对不起!”悲悯的泪水浸满了她的脸颊,不知所措地呼唤着。

“不、不怪你……玉珩,不是你的错……”姚蕙娘抬起颤巍巍的手掌,好想给她些安慰,可惜她没有力气了,“我这一生,与佑樘结缘,我、我不后悔,你和我,不是一样的人吗?我、我的不懂,他永远不会有夺位的念头,求、求你们,放他一马……”

“求求……”娄玉珩泣不成声,拼命摇头,“求您别死,我、我真的没脸面对他……”

“我累了,碧落黄泉,我也该去,与佑樘见面了……”姚蕙娘缓缓阖上眼帘,恍若一株白叶红蕊的十八学士,寂静凋零,归于尘土。

“不——”娄玉珩搂着姚蕙娘的尸体,发出歇斯底里的吼叫。

宁王愣愣地看着哭成泪人的娄玉珩,很想过去拉她一把,却缩回手掌。“夫人!”忽然,另一道染血的灰衣身影跌入殿中,无休身负两处刀伤,虽不致命,但也战至力竭了,叶子举剑靠近,娄玉珩突然激动起身,昂首挡在无休身前,“叶子,退下!不许伤他!”叶子脚步一顿,看向宁王。

宁王脸色瞬变,被她突然的举动惊得醒了神,“你这是干什么?难道你要跟本王作对吗?”

娄玉珩忍着撕心裂肺的痛,直直跪倒在宁王面前,“王爷,我求你了,我从来没有这样求你,你已经逼死了不懂的亲娘,她也保证不懂无心帝位,就放了无休大师吧!他不会碍着你的事啊!”

“如果我放了他,他就会到京城通风报信……”

“那又怎样?王爷不是本来就要起事了吗?难道还怕朝廷知道吗?”

“你——”宁王心痛与愤怒交织,向后退了一步,示意叶子不必留情。

眼见着叶子迫近来的步伐,娄玉珩“嚯”地捡起无休手边的长刀,刀锋逼向自己脖颈,“再向前一步,我就死给你看!”叶子无奈,半步也没法动弹。

宁王愕然大惊,心火焚烧,烧完了又是深深的愤怒和无奈,“你竟为了他,对本王以死相逼,你知道本王从不受人要挟,你、你竟然逼迫本王……”

“就算是吧!”娄玉珩流着泪低吼,刀锋没入脖颈,隐隐传来钻心的切肤之痛。

宁王望着她沁出血丝的雪颈,是他一生一点一滴,无法忽视,无法狠心的女人,痛惜、不忍战胜他冷漠的思考,终是挥了挥手,“叶子,放他走。”

“……是。”叶子收剑回鞘,不知怎么,她很平静,没有特别的感觉。

姚蕙娘的遗体被葬入西林寺院后山,娄玉珩跪在坟前,哭到肝肠寸断,最终晕了过去。

评论(135)

热度(25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