明时弦月

爱沈宁,胡言乱语疯疯癫癫,佛系写文,禁无授权转载和二创,宁玉晋江搜《宁为一场玉碎》

宁为玉碎43|沈晓海宁王×娄妃

落日熔金,顺江而生的水草沾染了战火的味道。战事紧迫,娄玉珩昼夜兼程,路上收到一封又一封韦玄臣递出的奏报,宁王的猜测没错,两广厢兵根本没参与,王阳明的二十万大军虚虚实实,可他半个月内在一盘散沙的江西召集近十万人马,卓越的备战才能和强悍的号召手腕着实令人脊背发凉!王阳明的优势就意味着南昌守军的艰难,城内粮草齐备,昔日的故墙即将转变为残酷的尸骸坟场。

快二更了,娄玉珩倚在马车里,听着外面的匆乱马蹄声,翻来覆去睡不着,苏沐蜷在一旁闭目休憩,爱说爱笑的她,眉心竟出现一道浅浅的褶皱!辛苦跋涉这些年,跟自己吃了太多苦,此一去,年少时的拉勾许愿终成多年后同沐凶险的携手与共,想到这,娄玉珩叹出了声。

苏沐睡得浅,睁了眼:“应该快进城了吧?小姐怎么还没睡?”

“天太热,有些睡不着。离开望江之前,其实我希望你能和陈勤留在王爷身边,但你又不肯,我就跟陈勤说,等局势稳定,就给你俩办喜事,你比我大一岁,他也三十许人了,你们俩不能再耽误下去了。”

“我习惯了与他同处一个屋檐下的日子,办不办喜酒都没所谓,我听小姐的安排。”苏沐心不在此,娄玉珩那种嘱咐后事的感觉带给她的只有惶然,“王大人的智慧和手段,我们不是没领教过,原本我以为咱们家王爷是天下第一智者,可是现在,我也说不准了……小姐,不是我心存诅咒,我总觉得,这南昌城,怕是……很难守得住。”

毁一城,不过一乘铁骑,一位御史,一卷圣旨,便教一支氏族灰飞烟灭。娄玉珩忽然想到三年前的月照菖蒲之夜,那盘出自宁王和王阳明之手的多劫连环的和棋,宁王这回压上了全部,故园、祖坟、祭祠,皆可为棋,他以为对手是朱厚照,殊不知命运早已暗中更换棋手,只看谁弈术无双!而她,只不过是滔滔命运洪流中的一舸孤舟,帆起尽人事,桅断听天命。

“王爷,本来也……”也没寄希望她能守住。

天亮之前,护送娄玉珩的莫爰来到城关亮出宁王令谕,一行人潜入南昌城,来到督军府。

半个月前,王阳明逃离丰城躲开杀手来到临安,路上所见百姓仓皇奔逃,哀号遍野,各级衙门秩序失控,他克制着悲愤的怒火,号召临安知府、吉安知府伍文定汇合在吉安,立下誓死忠节之志,火速草拟文书发向各地征兵。赣州、庐陵、袁州等多地百姓一听王阳明的名号,纷纷前来投靠,不到十日,数万群情激昂的义士涌向吉安府,王阳明顺势将宁王府所犯累案传檄各处,鄱阳湖惨案的苦主们,被宁王府掠夺民田无家可归的百姓们,此刻只想杀向南昌,教那姓朱的刽子手血债血偿!

八万大军由吉安出发,蛰伏在南昌不到一百里的袁州北部。府衙外绕湖渚,王阳明踏上舟头,一双墨瞳凛意昭昭,成侠王之名,须开仓抚民心、孤身诛恶匪、运筹定朝局、燕然平外患,朝朝暮暮君子慎独,不欺暗室,败侠王之名,只须一纸檄文,诉血状、斥逆贼、致良知!

夜来起风拂起粼波,一件披风悄然覆在背上,王阳明弯唇:“还是你惦记着我,不……”一转头,水光照亮伍文定麦色的刚硬之容,疑惑地望着王阳明痛切的泪眼,“不什么?”

“没什么,只是怀念故人。”王阳明无意冒犯,把“义子”咽在口中。

“是那个跟在你身边,叫不凡的那个孩子吧?”王阳明在他辖地公干一年多,伍文定还能不清楚他身边有什么近人吗?但从王阳明的表情看,那个孩子大概是没了,节哀两字也被吞口。

“文定深夜出来寻我,可是还放心不下?”

“要我上战场,殉国也行,就是从来没想过左右这么多人的命运。其他人都想直接增援安庆,只有你提出攻打南昌,我是不放心,是替你不放心。”伍文定对视着王阳明幽深的眼,“阳明,你恨宁王,比当初的刘瑾还要恨,我担心你做出感情用事的决定,你……明白吗?”

王阳明一怔,旋即笑了,目淌星河如风下卷泥沙,“文定,你还是不了解我啊。宁王可恨,但也有可敬之处,当年我与他和棋一盘,不过是棋局上的胜负,战场上的,我会更加谨慎。”

头顶阴云重重,看似乾坤未定,伍文定没看懂王阳明与宁王的纠葛,但也不讲话了。

攻城在即,袁州城外的校练场加紧训练新兵,老幼妇孺也来壮大声势,唯听王阳明号令。

清晨的营房中,派出三日的探马飞奔来报:“王大人,宁王已经开拔大军到安庆城下!”

“看样子,宁王是打算死攻安庆,志向应天了。”伍文定担心的事发生了,王阳明料算宁王因他们攻打南昌而回援,可现在的情形,宁王铆足了念头直取应天,让王阳明出现漏算,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,“阳明,还打南昌吗?还是……”

“打,为什么不打?”王阳明冷面而应,“南昌在安庆上游,如果绕过南昌增援安庆,南昌守军必会切断我方后路,到那时我们腹背受敌,不论如何,南昌非打不可!”伍文定以为他在玩什么阴谋,其实是无奈之举,“我们没有犹豫的余地,没有人比我更担心应天城破,文定,下令攻城吧!”

“既然你担心应天城破,就应该马上率兵到安庆去啊,去打南昌,你毫无私心?”

“你以为我会因不凡刻意报复宁王?”王阳明了解伍文定直肠率性,却也生气,“你忘了我父是南京兵部的人了么?一旦叛军入城,便是城破人亡,我也是人生父母养的,我会不想去阻止宁王吗?”他嘴唇颤抖,眼泛泪光,低声吼得伍文定怔然立在原地,半晌朝他整衣一拜。

这时,门外又一名探马匆促冲进营房,“大、大人,宁王回南昌了!”

“不是说宁王已经把大军开拔到安庆了吗?”

“没错!宁王手下的将军还在攻城,但他本人可能已经潜回南昌,有人说在鄱阳湖口见过宁王妃!那个人是南昌百花洲的,见过王妃数次,不会认错!”

伍文定露出喜色,“南昌危矣,宁王不会放任家眷独回,阳明,可以放手下令攻城了!”

“按原计划攻城,但是宁王的去向……”王阳明转向探马,“再探,再报,非要宁王确切踪迹不可!”

营房外响起摩拳擦掌的破空之声,王阳明逼视着南赣地理图上南昌那处墨点,眼光汹涌难抑。

娄玉珩坐镇督军府,日夜听闻校练场传来的练兵声和来往探兵的脚步声,与韦玄臣和几名参将制定守城之计,只为给宁王攻打安庆拖延时机,随时可能燃起来的战火时刻刺激着她的神经。

这日清早,宁静几日的气氛被打破,探兵步伐急迫地冲进门来,跪倒在大堂上,“禀、禀报王妃,韦将军,西边三处城门有大军打过来了!”

话音未落,另一名探兵交替着回禀:“还有惠民门,有军队向我部突袭,就快要打到城下了!”

“呵,来得倒是挺快!”韦玄臣冷哼,向娄玉珩道:“王妃保重,末将去会会那个王守仁。”

“王阳明有备而来,切不可大意。”娄玉珩望着韦玄臣年轻勇武的脸庞,叮嘱道。

韦玄臣默然点头,手持狼筅,一袭墨甲消失在大堂。

南昌城下,伍文定率领三万大军兵分三路扑向城西三门,兵锋所指势不可挡,城内的守军等候多时,备好巨石、铁索、箭簇,堑壕布满铁蒺藜。

“十日之内,定要攻下南昌,擒拿叛将,活捉逆臣!”王阳明身罩红墨相间文武袍,身后的战车飘荡着纂绣“明”字的帅旗,手中长剑上的赤霄二字闪烁着血的斑驳,这是伍文定暗中派人从丰城附近的水段打捞上来的。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远处的惠民门,眼中透露着深邃复杂的决绝,一个多月前,孙燧命丧此城,不凡以命换命,曲意换来苟活,今日重逢,便是碾碎一切缘不知所起的过往。

 

开封城外,官道上车马逶迤,天子仪仗开道,从者挎刀带剑,开封官员叩拜相送。

“皇上,那边带来消息说,南赣巡抚王守仁假传兵部公文,在袁州集结数万军队!”

“江彬,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?”不懂赶在朱厚照之前火大起来,“你是想构陷王巡抚勾结叛贼?效仿某桧十二道金牌召回先锋军么?”

“小、小人没有那个意思啊!”江彬吓得扑跪在地,太傅与皇上几乎日夜同寝,他哪里敢得罪,“听说宁王杀了大部分江西有头有脸的官员,两位巡抚大人首当其冲,孙大人已经殉职,王大人不仅逃出南昌,还集结军队形成对抗,个中情形,奴不敢揣测!”

朱厚照命人展开一幅南赣地图,问道:“袁州距离南昌只有几十里,王阳明这是打算做什么?”

不懂沉吟:“王阳明在走一步险棋,他是想掀了宁王的老巢,逼迫他回援。”

“竟是这样?”朱厚照眉宇深蹙,“可宁王已经打下几城,怎会中计?”

“谁说他中计了?宁王现在不是拼了命地往应天打么?”不懂自信对宁王的了解,不免忧虑,“也不知道安庆能否守住,皇上,咱们现在直奔应天阻击宁王,十几天应该能到。”

“皇上……还有前线密探来报,宁王的军队现在日夜围着安庆,哪怕南昌失守,军心都稳如一体,据说是……”江彬小心觑着上首两位神色,暴露了他想说又不敢说的情绪。

“据说什么?”朱厚照示意不懂噤声,让江彬说下去。

“听说宁王妃潜回南昌坐镇,王大人把军队从吉安带到袁州,双方僵持住了。”

“南昌是她在守?”朱厚照眸光震惊,宁王孤注一掷行逆天之事,竟没有把她带在身边,上次带兵征战瓦剌也是,他早就该看透,她在宁王心中分量不过如此,她怎么还是执迷不悟?越压越狠的痛楚席卷他热痛的眼眶,“传令军中,由东向南转进,往江西开拔!”

“皇上!”不懂诧然,“安庆朝不保夕,你怎么可以御驾往南昌去?”

“太傅忘了,王守仁曾与宁王妃交情匪浅,他这个庐陵知县,就是被宁王妃提及,加上兵部侍郎保荐才巡抚南赣,如今两军对垒,朕不能不担心。”朱厚照低声垂眸,不懂眉目倒竖,“我做的最大错事就是保举孙燧巡抚江西,间接害得他被宁王迫害,王守仁与孙燧是至交好友,他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对阿珩手下留情?难道他也……”是非不分四个字被他生生噎住。

朱厚照默声表达他的决断,不懂再一次看不懂他了,他燥得撩开轿帘透气,无法发泄的怒意翻涌不止,忽然转身半跪道:“皇上坚持南下南昌,臣也无可奈何。既然先帝任命臣为天下兵马元帅,请皇上分兵微臣驰援安庆,就算鱼死网破,臣也要宁王好看!”

霞光铺陈了半边天际,似被烈火点燃了,分割朱厚照明暗之面,“既然你说先帝的话,朕不能不准奏。但是你不要忘了,当年协助宁王妃离宫逃向边关,也有太傅的一份功劳……”

“臣不会再犯类似的错!来日皇上拿下宁王和王妃,要杀要关,臣绝不阻挠!”

朱厚照点点头,任凭不懂跳下銮轿,没入重重刀兵之间,他撩开卷帘,眺望远处几条望不到尽头的军队长龙,战马震踏,长矛丛丛,夕阳余晖即将消失于一点,他的唇角勾起一丝唏嘘的冷笑。但愿老师不会食言,还有……阿珩,朕也定不会辜负你的承诺。

连续几日,安庆城门遭受着更为强势的攻击,浇满火油的箭簇飞如雨下,遭受三轮火攻的城池浓烟滚滚,硝尘漫天,刮过楼台,伏尸残甲遍地。多日不眠不休,宁王额上隐有烟痕,终于等来了安庆城破的消息!藩兵入城,迅速占领各处城门,宁王则直奔府衙命人收集账册,为巩固安庆进一步准备。

“王爷,北门八百守军拒不受降,他们的家眷也拥堵在城,不知……”陈勤提着安庆知府的脑袋丢在门口,鲜血滴了一路,宁王坐在堂中提笔疾书着什么,头也没抬,“降者收入军中,也要检验是否诈降,不降者,杀,家眷同处。”

“……是。”陈勤颔首,军中将士的妻小也在南昌生死未卜,此情此景,不免胆寒。

“你把这封信飞鸽传书到苏杭,一定要那边的人找到崔文亮和毕贞,确保交到他们手上。”

布局多年,落子江南,陈勤深切明白此时手上的分量,崔文亮明里暗里支持宁王不少,毕贞原本的江彬派来的人,两年前指派到江西做镇守太监,结果被孙燧上奏多行不法,被调杭州,逐渐成为王爷的人。

“只要稳住苏州和浙江局势,王爷攻取应天就如探囊取物,只是……”陈勤略有低沉,“王阳明率大军将南昌重重围困,王妃那边怕是……”

“本王现在回援南昌,就中了王阳明的计,就算解救王妃,又有什么意义?”宁王的表情有些飘忽,攻打安庆损失不少,也让他收敛了进攻九江和南康时的锋芒,“王阳明是朝廷的人,他的目的是控制南昌而不是毁灭南昌,他是熟知儒家理学的读书人,最不愿见到生灵涂炭之象,也就缺乏掌兵者的杀伐决断。”他顿了顿,叹口气,“再说,他还是娄谅的学生。”

“属下明白了。”陈勤一口气并未松懈,但还是点头。

“除了王妃,本王知道你的不放心,王妃离开之前,想必已经跟你说了主婚的事。”

“王爷!陈勤不是那个意思……”陈勤连忙回驳,“南昌是王爷的基业所在,属下只是……”

“好了,不说这些了,三日后,整顿水师东进,本王要尽快拿下应天。”宁王紧攥一拳。

 

南昌城门紧闭,城墙上集结手持戈盾的藩兵阵队,显然做好了与城池共存亡的准备。

暮色垂笼,硝烟缭绕,王阳明与几位知府聚在帐中商讨攻城之计。

“城中守军,只有宁王的两万亲兵顽固不化,韦玄臣手下的人犹豫不决,先前阳明派出韦玄臣的降将到城里散播宁王的恶行,南昌百姓对宁王深恶痛绝,宁愿烧光自家粮草也不愿提供给藩兵,照此下去,南昌不攻自破。”伍文定沉着道。

“可是宁王事先坚壁清野,南昌附近也没有什么补给,我们也拖不得。”

“还有,宁王妃确定在南昌,宁王却踪迹不明,他的大军并没有回援……”

“报——”众说纷纭之际,一名探马连滚带爬地跑进大帐,“不好了!宁王攻下安庆了!”

帐内一片哗然,接着是一片寂然无声,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面朝地图的王阳明。

“阳、阳明……要不……咱们顺江东进……”

“众人听令!”王阳明嚯地拔出长剑,剑影掠过伍文定发白的脸,“今夜攻城,由我亲自督战,一鼓令下,架云梯附城,再鼓令下,前锋登城,三鼓未登城,杀兵,四鼓未登城,诛将!”

素日温和慈目官民同乐的王阳明俨然变身冷血阎罗,众人僵滞一阵,肃然出帐点兵。

“咚咚咚——”静夜中,战鼓声震颤大地,城顶灰云翻腾,来自无穷广宇,酝酿雷霆万钧之势。

王阳明这一突袭神仙难料,韦玄臣套上甲胄奔向城楼,值夜守将随他汇报战况,“先前他们死攻西边三门,今夜好像各个城门都有他们的人,咱们的人不清楚他们兵力分布如何,只能用擂石和火球苦守,也不知能守到何时。”

城外的厮杀声、吼叫声迅速响彻全城,督军大堂灯火通明,娄玉珩坐在堂中战栗难安,宁王拿下安庆的消息传过来,她本可以定下心来,但他采用火攻的极端战术,杀伤平民百姓,惹得城中民怨滔天,必然遭逢应天守军拼死抵抗,南昌还能守多久?她还能为他争取多少时日?

时至午夜,鼓声愈发激烈,外面的惨叫声也愈发惨烈,娄玉珩开始踱步,不料一道染血的身影踉跄着冲了进来,苏沐连忙扶住,惊叫起来,“韦将军,您——”

“七处城门,到处都是王阳明的人,王妃,让、让部下护送您突围出去吧!”

“不,本妃绝不后退!”娄玉珩坚定否决,“我问你,王阳明的主帐在哪个城门?”回身看了一眼苏沐,“取我的飞瀑连珠琴来。”

城下鼙鼓喧天,攻城的辒车燃烧着冲天烈火,照亮每一个将士的决绝之容,攻城的副将挥动令旗,一排排擎着云梯的人顶着城楼上方的箭雨,十几人一队抬着巨木在盾牌的掩护下撞向铜漆大门,城中百姓先前看到朝廷军攻城的告示,随之关门闭户,或在城中点火破坏藩兵粮草,扰乱视线,守军很快呈现不稳的态势!

喊杀声中,伴随夜鸹凄厉的啼鸣,娄玉珩抱琴来到城墙顶上,迷蒙的眼波眺望城外帅旗翻飞的地方,一个模糊的成熟轮廓赫然出现在她视线之中,绛红官袍,玄色披风,沉静雄伟,气势凌然。她怔怔地望了王阳明一阵儿,唇畔尽是苦涩之意。

“铮铮铮——”悠扬的琴音随着纤指泠泠溢出,破竹般的琴音幽达穹苍,抚琴的女子长虹玉立,忽然捻动大弦,风雷恣意,云烟变灭,一鼓息万动,再弄鬼神泣!千古绝唱回荡在夜空,传至每个人耳中,城下的人群很快出现骚动。

“广陵散?”王阳明立在战车上,瞭望筒中出现一张梨花带雨的脸,他骑马来到军阵附近,连忙被策马追来的伍文定拦住了,“阳明,前面危险!”

“玉珩,我不能看她这样,我不能对不住我的老师!”王阳明扬鞭策马,眸色复杂不明。

“你叫她什么?她可是宁王的女人!”伍文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
娄玉珩望着那道被人纠缠在半路的身影,兀自牵唇一笑,最不愿见到的场景,这一日还是来了。望着城门下一拨又一拨倒下的将士,她的笑倏然消失了,跟随宁王几番出入战局,已经见识过太多惨绝人寰的场面,但是现在,战车滚过的残旗高墙,是她的故园,誓死搏杀的双方,或许都是老乡,无论成败,她都是造成人间惨象的元凶巨恶之一,可是她无法阻止,那么,她能做些什么呢?

王阳明不顾劝阻来到城下,伍文定吩咐遁甲兵随行左右,这一刻,琴声愈发高亢,容颜愈发悲切,两厢对视的瞬间,琴音戛然而止,仿佛风不动,云不动,呼吸也挺停止了。

“小姐,你、你要做什么?”苏沐惊恐地望着娄玉珩起身迈向垛口。

“不要过来!”娄玉珩拔下发髻间的玉簪,狠狠往城下掷去,王阳明隐有不好的预感,朝着城楼上大呼起来,“王妃!切莫冲动!”

忽然,藏在黑暗中的韦玄臣唤起一排弓箭手指向城楼下的王阳明,娄玉珩回神,愕然道:“韦玄臣,我不是让你带兵突围出去找王爷吗?”

“王阳明不死,始终是大祸患,王妃,你也不要妄想和王阳明谈条件了,你想用你的命来换守军的命,这是不可能的!不要——”韦玄臣还未吩咐放箭,眼前便发生了让他惊恐万分的一幕!

千钧一发之际,王阳明从马腹旁的箭囊中抽箭,从守卫背上夺来一张弓,全力拉开弓弦,眸中划过一抹厉色,瞄向城楼上那道风华绝美的素色身影——王妃,若你求仁得仁,我王守仁成全你。

不料此时战马刨蹄,发出一阵嗤鼻之声,利箭从他指间松开的瞬间,战马鬃毛竖起,前蹄猛地高抬,离弦之箭划破夜空窜上城楼,全军不可思议的惊愕声中,狠狠擦进娄玉珩的左肩,城门楼登时乱作一团。

“王妃!”韦玄臣将受伤倒下的娄玉珩接在臂弯,她的左肩流血不止,血染了他一手掌。“大夫!快去找大夫!”

王阳明面无表情地下令出击,城下的战火迅速蔓延,他轻轻抚摸着胯下骏马的鬃毛,怔怔地望着手中弯弓,是战马之意,还是天意,还是,他的心意?

娄玉珩极度虚弱,耳边是苏沐和大夫接连包扎的急切之声,左肩传来的剧痛令她疼痛难忍,如果不是幻觉,她听到了一声马的嘶鸣,如果不是,现在王阳明的箭,已经狠插进她的心脏,分毫不差。

这一夜,南昌城陷,王阳明带兵入城,冲进督军府的刹那,里面人去屋空。他扫视一圈大堂来到内室,墙角的火盆中,一张残片如墟上星火。

光浴咸池正皎然,忽如投暮落虞渊。青天俄有星千点,白昼争看月一弦。

蜀鸟乱啼疑入夜,祀人狂走怨无天。举头不见长安日,世事分明在眼前!

娄玉珩的字迹,落款是“权”,朱权的权。香案上的油灯,烛火将灵位上的金字拉得老长。

“禀大人,韦玄臣等人极有可能带着王妃向东逃往安庆,是否末将带人去追?”

“不用了。”王阳明闭了闭眼,难以言说的钝痛来自左边胸腔,却不容他表明一丝心痛。

三日后,步伐铿锵的仪仗队伍通过庐州城。

“皇上!南昌被王守仁拿下了!”

“好啊!王守仁平乱有功,那……”朱厚照下意识绽放的喜色倏而隐了下去,江彬斟酌着小声道:“那个……宁王妃被王守仁射杀在城楼上,不、不知所踪。”他狠闭眼睛,试图躲避这个消息带来的深深恐惧。

“她、她死了,那,宁王呢?”朱厚照直视着江彬,眼光没有焦点,“宁王为什么不死?”

“宁、宁王应该是准备攻打应天……”

“我问你,为什么宁王不死?”朱厚照狂吼一声,眼角猩红一泻千里,阿珩,你、你不能这样,不能这样,不等我的拯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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